Ⅰ 如何解讀和評價《懸崖上的午餐》這部電影
關於影片中的「神秘主義」,則帶有一種強烈的疏離感,使我兀自看到伯格曼《呼喊與細語》中的影子;而關於女性的沉默與歇斯底里,就像一面多稜角的鏡子,我亦同樣在《懸崖上的午餐》中看到了這面一半沉默一半癲狂的多棱鏡。——陸支羽
由《死亡詩社》開始認知彼得·威爾和那些住在「惠特曼」的詩人們,而後又是享譽盛名的《楚門的世界》,就像直面兩帖神秘主義的詩稿,兀自探觸到一半的理智和一半的痴狂。所幸的是,這兩部電影的熱潮至今未散,而關於它們的探討亦猶然絡繹不絕。回溯尼爾的自殺和楚門的恐懼,亦恍若開始沾染上了一些後現代文明的氣息。
及至回溯到這部《懸崖上的午餐》,我才終於如願地摸索到獨屬於彼得·威爾的才思與臆想。而關於現代文明與原始蠻荒的沖撞,關於理性與浪漫的背道而馳,亦終於開始顯現出如此桀驁而堅實的骨架。
影片改編自瓊·萊斯利的同名小說,半虛半實地描摹了一場維多利亞時代的神秘失蹤案,極盡離奇詭譎之能事,曾一度使澳大利亞被無數擁躉們臆想為座落於南半球的「神秘桃花源」;而影片中的聖瓦倫汀日亦神奇地演變為驢友們「以身試險」的冒險日。
人說《懸崖上的午餐》實則是「一頓午餐引發的悲劇」,或而有調侃之味,卻至好地籠絡了其整體的內涵。想及有人曾稱馮小剛的《夜宴》為「晚飯」,那番惡搞則多少有點挑釁的嫌疑了。所幸,本片有一個引人遐思的片名,那「懸崖」與「午餐」的雙重誘惑,亦曾為我著迷多時,恍若歷經一趟氣朗風清的野遊,唯是純粹的「眾樂樂」之行。斷然想不到的是,一頓郊野懸崖上的午餐竟而異變為一場關涉神秘主義的駭人言說。而這一切,都契如澳洲陽光下恣意綻開的神秘之花;那一幀幀底色發亮的油畫,便在這輕彩淡墨的神秘臆想中兀自隱現出絕望而猙獰的一面。
關於影片中的「神秘主義」,則多少帶有一種強烈的疏離感,使我一度看到伯格曼《呼喊與細語》中的影子;而關於女性的沉默與歇斯底里,就像一面多稜角的鏡子,我亦同樣在《懸崖上的午餐》中看到了這面一半沉默一半癲狂的多棱鏡。無獨有偶,我亦不由地念想起索非亞·科波拉的《處女之死》,同樣彰顯出一股桀驁的神秘主義色彩。縱觀此三部影片,其中對於女性主義的詮釋,確而有著異曲同工之妙,而並無關乎三者在影史上的地位優劣。
再看本片的人物著裝設計,同樣與索非亞的《處女之死》異曲同工:白色的絲質連衣裙,質地松軟柔滑,一如年輕女子的纖柔之心;而裙擺上的碎花,又恍若女子內心細密的梳齒,彷彿隱遁柔軟中的一絲堅忍。而著眼於兩部影片的整體色調來看,亦都呈現出一股清澈而凜冽的禁慾色彩,這不僅體現於女子群像的白色調建構,還同樣彰顯於外圍空間的硬性管束。由是,《處女之死》中的那棟房子兀自異變為關涉親情的「牢籠」;而《懸崖上的午餐》中的那所女子學院則異化為禁閉的「修道院」,即便那趟野遊,亦並不是去領略廣袤的自由,而是遁身於逼仄的懸崖邊,一如既往地去吃一頓戒律清嚴的午餐。
於是,《懸崖上的午餐》更像是一場黑鴉鴉的噩夢,而不僅僅是一頓午餐。回想那架設於懸崖上的虛無之地,就像是一串神詭的字元,吞噬了太多曾被人尊奉為神諭的「精氣神」。而試想那陷入神秘失蹤案的三位女子,她們的消失究竟隱示著什麼呢?抑或她們從來不曾真正存在過?抑或所有人其實都已消失?
本片的黑管配樂極具澳洲風味,那尖銳的嘯叫聲,就像一把把鋒利的匕首,刺過潔白的裙褶。那些置身於懸崖上的女子,兀自看到群集的鴉雀和濃密的雲團,恍若窺探到一束異域中的野性之光。那些為時代所禁慾的命數,一道抽離開非自由的峽谷,至終遁身於細狹的裂縫中。我亦才明白,一個時代的變態之處正在於,開闊處異化為非自由之地,閉狹處卻兀自爆裂出細小而野性的自由。
攝影上,本片則呈現出一股獨到的油畫氣質,並藉此榮獲了1977年英國電影學院獎的最佳攝影獎。影像中,澳大利亞的廣袤之景成為一道別具異域風味的底色;而籠絡全片的光線則彰顯出斑斕明媚的一面。回想那詭譎而灼人的日頭,色澤鮮麗的蜥蜴,爬滿螞蟻的蛋糕,花色豐腴的果醬,都如此孤冽地映現於鏡頭中;另有那些突兀於峭壁上的怪石,則同樣嶙峋得可怕,似有一股狂躁而暴虐的粗礪之感立現出來。人說,這便是澳大利亞的原始圖騰,充溢著生殖膜拜的氣息,一如拉丁美洲的孤獨,一如撒哈拉荒漠的狂野。我聽到一陣絕望而溺塞般的吶喊從澳洲大陸的地殼中呼之欲出,油畫般的平靜和躁動彼此碰撞彼此,就像氣流的對撞,就像蒙著面紗的異國女子隱隱綽綽地戳弄你的心房。